古筝本来是很优美的，但那个“女疯子”弹出撕裂的感觉，如狂风扫落叶，如暴雨打浮萍，如重锤击空桩，如死神在狞笑，如生命在垂死挣扎。和柴科夫斯基的临终杰作《悲怆交响曲》，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尤其是慢板的序曲，低音提琴空虚的重音，低音管如泣如诉的呻吟，其他乐器一如风中的叹息，与《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》的古筝前奏，相反相成。
我在雪地上撒野，物理退烧后，病了4年，不知道什么病，没看过医生。有时咳嗽咳到肚子抽筋，胸部一年四季痛，而且隆起来，成为鸡胸。后来看到别的男人都是平胸，我感到深深的自卑。如果拍一张胸部裸照，无法分辨我是男是女。好了一年，实际应该一直没好，14岁就得了肺结核，16岁才吃药，第二次差点英年早逝。所以，我的肺，就是残废，现在走平路都气喘吁吁。
那时我就想啊，只有读书一条路了，死都要死出去冬天我赤脚踏在一块活动板子上，下面放一盆冰水。14岁考上师范，爸爸说，唉——考出去了，再也不要回这鬼地方了。我想啊，要赚好多钱，给妈妈治病，她病得比我厉害得多，好几次都差点死了。我一个人走了几十里山路去坐车，就一套衣服穿在身上，内裤也才一条。洗澡要看天意，所以不爱洗澡，习惯。
17岁毕业教书，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钱，不够给妈妈看病。我开了家服装店，不到一年关门。我要去深圳，赚钱救妈妈的命。妈妈打死不让我去深圳，跪下抱着我双腿摇啊摇，崽啊，铁饭碗不能丢啊！92年暑假，我半夜偷偷跑了，身上236块钱。当时好多人去深圳啊，大学生一抓一大把，中师文凭鬼就找得到工作。一直睡大街，但我莫名地快乐。
就像汪峰在《春天里》唱的那样，虽然我没有一把破木吉他，但在街上、在桥下、在田野中，那时深圳还到处是田野，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。不久妈妈就死了，电报是老乡转给我的，三封一起，他出差了。母病速归！母危速归！！母亡速归！！！当时整条深南大道，都在我眼前晃，打转转。回到家，打开棺盖，我看见一颗豆大的泪珠，从妈妈左眼滚了出来。
我一头砸在棺材上，当场晕倒。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暴击，想死的心都有了，妈妈是被我害死的。16岁那年，爸爸跪着求人，做了单大生意赚了800块钱，要给我治肺结核，我不同意，要给妈妈治病。妈妈用自杀来威胁我。她才49岁，没过一天好日子，没过一天。爸爸劝我还是回学校教书吧，他去问过可以。我当然不，我要脸。但其实也有点想，尤其再次回到深圳街上，有一个多月没一分钱，在食堂捡小姐姐的剩饭吃，严重想。
